拉蜂窝煤

2010-01-27 16:38:30 作者:丁光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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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州网讯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城里人都烧蜂窝煤,购买蜂窝煤都要自己去拉。有一年,我上大学放暑假,哥在部队当兵回来探亲,妈说:“家里蜂窝煤快烧完了,明天你们兄弟俩去拉煤”。

拉煤需要架子车,当时架子车很少,借车需要事先约定。吃过早饭,我到教育局给拉垃圾的李师傅讲:“明天想借用架子车拉点煤”。李师傅指着一大堆垃圾说:“这两天垃圾很多,天又热,今天要拉完,隔一天会生苍蝇的”。看着一大堆垃圾,靠李师傅一个人,一天肯定拉不完。垃圾不处理完,我们就没有架子车拉煤,我得帮李师傅拉垃圾。从上午八点开始装车、拉车、卸车,又装车、又拉车、又卸车……中午饭后也没休息,一直拉到下午六点多钟,总算把垃圾清理完了。李师傅把架子车交给我,我到车子铺充完气,就回家了。

第二天天不亮,妈把我和哥喊起床,让我们早一点去排队拉煤,怕去晚了摸黑,更怕拉不到煤。我和哥起床洗脸时,妈已把两碗鸡蛋茶、一大盘馍干放在饭桌上。另外把十个熟鸡蛋、军用水壶装在一个旧书包里,当天的午饭也算准备好了。出门时,妈一再交代,拉煤人多,午饭别丢,钱和煤券要装好,更不能丢。我和哥拉着车子,带着干粮,拉煤去了。

我家住在城区东关,煤场在西关,我坐在架子车上,哥走路快,一会就到了煤厂。这时太阳懒洋洋的刚出地面,已经有五六十人在排队等着开煤票。哥让我看着架子车和午饭,他去排队。队越排越长,到八点,我数了一下,大概有一百八十多人,哥排在六十三位。八点半左右,开票室门口出现一位中年男人,正分头,头发很长、有点乱,脸很黑,没洗净,白短袖披在光肩膀上,大裤头上没有系皮带,系了个松紧带,裤腰低落在大肚皮的肚脐眼以下四指处。脚丫子上穿着一双让煤染黑了的白袜子,袜子外边系拉双塑料拖鞋。手里拿个比保温水瓶还粗的大罐头瓶,瓶里瓶外都是茶垢,里面大半瓶是茶叶,装着满满的茶叶水。中年男人斜视了一下排在最前面的一位大嫂,把手中的罐头瓶大茶杯塞给她先拿着,不紧不慢、有气无力地从大裤头裤腰上解下一大串钥匙,排在手掌上,找出一个,打开门锁,从那个大嫂手中夺回罐头瓶大茶杯,进票房、开抽屉、拿印章、扭开大茶瓶、喝了一大口。这时,外边的人开始挤动,就要开始开票了。这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然后把头伸到开票口外说:“我忘了带笔,谁的笔让我用用。”排队的人们挤动得更厉害。我正好带着个复写笔芯,以最快的速度把笔芯送上去,生怕他再回去拿笔浪费时间。总算开始开票了。排队的人们都怕前边加塞,前后挤的特别紧。正是三伏天,人们忘记男女,忘记年龄,也忘记盛夏酷暑和满身臭汗,你挤着我,我贴着你,一点一点不停地向前挪动。再开一张票就轮到哥。这时开票人突然站起来说:“该下班了”!就要关门走人。我一看手表已十二点了,哥和前面那位就要开票的大伯给开票人说好话,想让开完他们的两张票再下班。开票人根本不听劝,眼看就要走开。我走过去,拿着妈给准备的鸡蛋和军用水壶,双手送到开票人面前:“大哥,你忙一大晌,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开票。”那人一伸手就拿走五个鸡蛋,打开,一口一个,喝一口水,一伸脖子,一个鸡蛋下肚,正好五口就把五个鸡蛋吃光。他看看我,又把手伸到旧书包里,拿出三个鸡蛋,放在桌子上,开始开票。看着哥拿着开好的煤票,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总算过了第一关。开票的中年男子给哥开完票就下班了。后边的人眼吧吧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远去的背影,忍受着酷暑和饥渴,只有等到下午三点再开票。妈给带的十个鸡蛋,只剩下两个。我和哥一人吃一个,又去排队。装煤排号是人和架子车共同排队,这个队排的更长。

到下午三点,做煤的机器开始生产,“咔嗵”一块、“咔嗵”一块……蜂窝煤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随着传送带,从一个小洞不停地涌出,任由拉煤人抢走装车。到下午六点多钟,我和哥已装了满满一车蜂窝煤。哥驾着车把,我像驴子一样,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在前面拉梢,一步一步……一步一叩首,远离煤厂的尘土、噪音,带着一身的煤灰、疲劳、饥渴,滴着汗水往家返回。

那一天,新华路水上楼那个坡显得特别长,我和哥歇两次也没有上去,又渴又饿,筋疲力尽。这时,来了一个提着篮子买甜瓜的大嫂。哥掏出身上买煤剩下的三毛钱,买一个瓜,掰一小半自己吃,给我一大半。吃完瓜,我们拉着车子,又开始爬坡。车子轻了很多,很快就上到坡顶。当我们回头看这个让我们征服了的长坡时,发现卖瓜的大嫂正用力帮我们推车。我和哥都说谢谢。大嫂看一眼我胸前戴的大学校徽,甜甜地笑着说:“我家大兄弟也是大学生”。说完,她拐回去提起放在坡下的瓜篮子又卖瓜去了。看着大嫂远去的背影,我说:“我一定报答她”。哥点了点头。几十年来,“一定报答她”这句话,我从来没忘记过。

总算到家了。全家动手,一起卸煤,一会就把煤卸完。父亲说:“你们哥俩今天很辛苦,还架子车的事就交给我。”他从家里拿一盒白河桥烟,连烟带车还给了教育局的李师傅。

前不久,在一个朋友家里,我一眼就认出当年那个开票的中年男子,他七十多岁,但身体很健康。我给他开玩笑说:“当年你吃我五个鸡蛋,抢走三个,拿走我一支心爱的复写笔芯。”他很懵然。当我讲完“拉蜂窝煤的故事”后,老人家和大伙都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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