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打麦场

2021-06-22 09:35:10 作者:李 鸣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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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记事起,麦场就和劳作相依并存,和家园一脉传承。

那时母亲习惯到河边掏粮,回来便把麦子晾晒进麦场,而后磨面糊口;盛夏我和村童把草席摊进麦场中,等晚风吹来才可入睡;秋后成群鸡鸭赶来,草垛旁偷食觅取,还有猪崽们也来,哄赶不走,样子倒也顽皮。

说起麦场总有那么多趣谈,说起麦场就得说说“割场”这事。“割场”是我们邓州一带的村俗和方言,就是赶在夏收前,将晒场用碌碡碾压平整。从每年的雨水节气开始,至芒种前,每下过一场雨,家家户户都要割场。

常言“小满不割场,麦在土里扬”。麦收在即,各家各户都忙着割场,场地必须选在平坦开阔处,周围要少有建筑物,以便不阻挡风速,也便于打场和锨扬。割场是热闹的,有用牛拉石磙辗压的,也有人工用砖块拍平的,反正得整洁光净;割场是农家大事,马虎不得,修修补补,把场地整平不留土垢,不然碾出的麦粒会有“坷垃”,且不说缴公粮,连磨出的面都磕碜难吃。

提起“割场”这活什,父亲堪称能手。他习惯一人独干,顶着烈日,弯着身躯,从不打搅别人,更不愿干扰我的学习。但当看到父亲那吃力样时,我也会放下手中的书本,参与干活,譬如拍平,铲土,帮推磙子。

记得每年割麦的前些日子,父亲最为急性,张罗着选址、割场。他会提前找块空地,偶尔叫上母亲去当帮手。割场也很麻烦的,父亲每每戴着麦秸帽,把白毛巾搭在肩头,先是把地面的杂草除掉,而后用锨锹取土,把坑洼处补平,再用砖块均匀地使力,为让松散的土能黏合紧,他还趔着腰板,稍微雾点水,撒层草木灰。割场也有失利的时候,记得那年,牛生病不倒沫,只有靠人工啦,偌大块场地,父亲就用红砖块轻敲慢击,忙碌一整天才完成。

父亲把木架搬来,匣好石磙,对准磙石窝校正好转柄,并重新取土,查缺补漏。牛弓着身子,四蹄迈开,石磙滚动起来,像个放在地上不停旋转的陀螺。场地被碾压得差不多了,父亲看牛也累得不轻,直喘粗气。他说牛是哑巴牲口,不会说话,便松套卸牛。石磙一圈又一圈地往前运动,场地愈发细腻光洁,看去像镜子般闪亮。父亲心里宽慰很多,有说不出的兴致,他直腰望着远处的坡岗,麦子一地金黄,布谷鸟在枝头鸣叫,“阿公阿婆,割麦割禾”的歌谣不停回旋、催镰下地。

麦子被割倒放下,捆扎成排,又被架子车一趟趟拉运,堆进场内,麦场很快被麦垛占领了。

不久碾麦就开始了。碌碡被牛拽拉着,旋转不停,焦灼的麦头噼啪作响。父亲用桑杈挑动麦瓤,母亲当帮手,他在边缘处堆出长形马头垛。准备起场了,父亲不停用木锨把辗落的麦粒推拢到场中间。堆很大,他用手随便抓把往空中一抛,说是在试风,就是看看风向的意思,看是否可以举锨扬场。

风微弱得没有一丝音息,父亲的脸涨得通红。这刻他放下手中举高的木锨,喝口柳枝茶,索性坐在麦堆旁等风,也许是困倦得很,竟躺在麦堆上呼呼睡着了。

一整个下午都没风。南风是后半夜刮过来的,带动杨树叶子哗啦作响。这时,周围有人喊父亲的名字,告诉他说来风了。父亲便疾速走进场,握起木锨,举过头顶。糠和粒分道扬镳,麦粒垂直落下散落在帽檐,发出哗的音响,糠粕飘悠地飞走,落在麦堆之外,落到场外的沟边边。金黄的麦粒不断被分离出来,麦堆高大起来,满堆耀眼的籽粒被人不住褒夸,父亲的嘴抿笑着发出声音……

麦场,我们依赖生存的家园,曾输以甘甜,粗食杂粮,纷呈四季,足够一生拥有和怀念;麦场,几辈人共同守候的福祉,不知养育多少村庄黎民;麦场,我们几代人心灵深处的根,成为一段难割舍的情结,成为那些年代欢乐集聚的写真,成为一种特殊欲念的信仰,在乡愁里逝失沉淀,又被回忆珍藏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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