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东边的晨光掀亮了天空,村边的麦田上,笼着乳白色的雾气,斑鸠在杨树林里“咕——咕——”地阴阳顿挫着;布谷鸟在天空里飞来飞去,竭斯底里地“豌豆多多——”催促着人们割麦插禾;几只喜鹊在麦田上空盘旋,“喳喳喳”地攀谈着清晨的新发现。
父亲挥动着镢头,身体随着身边的麦浪一起一伏,晶亮的汗珠布满额头,新开垦的泥土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味儿,顺着父亲的鼻孔直达脑际。“真冲!”父亲低语。
这是麦田边的一块荒地,父亲是个惜土如金的人,上茬油菜刚收获,父亲要赶在麦收前将它开垦出来,种上绿豆、红豆和棉花。这片荒地与他的麦田隔着一道暗渠,沿着麦田自北向南伸开,只有两米宽窄,行不得犁,过不得耙,只能用镢头开挖。父亲身后已出现一长溜新翻的泥土,似乎在诉说着老人已在这里劳作有些时日了。
父亲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身板依然硬朗,儿女们都在城里生活,几次接他进城去养老,都遭到了他的拒绝。他说,农民是不能离开土地的,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土地,根就没有了,魂也没有了,只会剩下一个躯壳,活着就只有等死了。何况自己才过八十岁,还能自己养活自己,何必要麻烦儿女们。
父亲种了三亩地,种的都是小麦。今年雨水充足,看着沉甸甸的麦穗,老人心里乐开了花——今年又是好收成,娃们又能吃上他种的新麦面了。
父亲常说,女人鞋边,男人地边。意思是看一个女人手工好不好,看看她做的鞋边就知道了;看一个男人庄稼种得好不好,看看他的地边也就明白了。可惜,现在的女人大部分已不再做鞋子了,已不再考究鞋边光不光;许多男人连地都不想种,更别说用心去收拾自己的地边了。在意鞋边、地边的只有像父亲这样的老人了。母亲做鞋,鞋边永远整整齐齐;父亲种地,地边也永远是清清爽爽。这两米宽的荒地在父亲的麦田边,自然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仅可以额外增加一份收入,而且还可以为父亲增加一份自豪。
父亲垦荒,是为了守望他的麦田。他说,麦子熟了,最先知道的是鸟雀,它们的鼻子比人更灵敏,能预先闻到麦熟的香气。喜鹊在麦田上空喳喳喳叫那不是在报喜,那是在谈论哪块地的麦子熟了,该去那里啄食了。他发现有几只喜鹊经常站在麦田边,偷食他的麦穗,他心疼极了,正好麦田边的这片荒地到了该播种的时候,他从早到晚深翻着荒地,守护着自己的麦田。
父亲挖地挖累的时候,就坐在麦田边,顺手揪一个麦穗,在手掌里揉开,数一数麦粒,看一看麦粒的成色,也总会自言自语,麦穗黄了,麦粒硬了,应该磨镰割麦了。我这个老麦穗也熟了,老天爷也开始磨他的镰刀,也要收割我这棵麦呢。忽然他又自嘲地笑了起来,现在收麦已不用镰刀了,是大型收割机,那家伙厉害,三亩地的小麦,眨眼就变成一堆麦粒了。该不会,老天爷收人,也不用镰刀了,也用收割机?那就太可怕了,我这棵麦穗,不用他老人家那么夸张吧?
太阳升起来,阳光撒在麦田上,撒在父亲开垦的地边上,也撒在父亲的身上。荒地也金晃晃镶在麦田边上,麦田因有了父亲的存在,霎时生动起来,美成了五月最美的一幅画。
远处轻轻地吹来一阵风,拭去了父亲额头的汗水,吹过麦田,麦子随风摇摆,掀起层层金色的麦浪,引领着父亲的目光随着麦浪起伏,向前,向前……父亲感觉麦田里的一颗颗麦粒化作一个个金色的娃娃,他们身披着霞光,口喊着爷爷向他拥来。
父亲的脸上溢满了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