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吃草的细节也很值得一叙。牛将嘴巴埋进堆满饲草的槽中,但见鼻子一耸一耸,舌头一卷一卷,嚓啦嚓啦、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音不绝于耳,单听那均匀的响亮的嚓啦嚓啦、咯吱咯吱声音,便知牛吃得非常可口;每过片刻即可听到咕噜噜一响,一个鸡蛋大小的草团顺着喉咙滚进肚去,那草团滚动时候在牛颈下凸起的轨迹看得十分清楚。偶尔牛吃着吃着也会抬起头来望望牛槽外面的风景,那顺嘴带出的饲草便仿佛是牛蓬乱的胡须,须端又淋淋漓漓的淌着汁水。一头不挑食拣食的好牛总是从石槽的一端吃起,一直吃到石槽的另一端,将饲草吃得净尽了,还要伸舌舔舐着槽底槽壁上的麸料剩渍,真正做到了勤俭节约,爱惜食粮。
农忙时节,为了不掉膘水,攒集力气,所有的耕牛都需几乎整夜不停的进食,中间不过略略歇息三五个小时而已(这三五个小时常是一面困觉一面反刍):人在吃晚饭的同时牛便也开始进食了,一直进到二更时分方止,期间至少需要添上三遍草料;五更鸡鸣时分,牛便又开始进食了,一直进到人吃完早饭时止,期间亦需添上两三遍草料。只有草足料精,腹饱肚满,牛才有足够的力气牵犁曳耙,替人类干活。
耕播收获季节过后,不需牵犁曳耙了,农人们便会命五七岁的孩童牵牛去往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牛”。放牛,顾名思义,就是放开牛缰,任由耕牛自由自在的寻食青草。这于终日辛劳、终日受着缰绳羁绊的耕牛而言,自是万分难得的惬意休闲时刻,它们长舌一伸,一簇肥嫩的青草便被卷进了嘴里,再牙齿一切,这簇多汁的青草便被吞进了肚内。这时的耕牛最为温驯,最为宽容,就是小鸟落到它的头上,就是孩童骑到它的背上,也决不会生气。蓝天上白云飘飘,河溪中流水脉脉,牛们吃得肠满肚肥,便会或长声哞叫,呼唤同伴,或就地躺卧,晒着太阳美美的酣眠一觉,做上个娶媳妇的好梦……
和马、驴、骡不同,牛是要倒沫的。倒沫是邓州乡间的俗语,课本上雅称为“反刍”。因为牛的食量特大,进食时间又总是很短,饲草大部分未经充分咀嚼就吞咽进了胃内,所以耕耙休憩、晚间睡觉间隙,牛就将这些饲草一团一团的由胃返至嘴巴,重新咀嚼促进消化。倒沫的情景常为这样:牛或站或卧,目半开半闭,上下嘴唇不紧不慢、翻来覆去的倒换着,牙齿磨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口角淌着丝丝绺绺的白沫;每过片时,一团嚼碎的饲草就像小鼠似的,咕噜噜的沿着咽喉滚进肚腹,接着再有一团新的饲草滚涌上来,供牛继续咀嚼。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将肚腹内的饲草全部反刍完毕……
如果你生在农村,而又愿意仔细观察的话,那么你将发现牛的下牙门齿大小犹若人的指甲,形状仿佛玉米颗粒,排列得极是整齐;如果仅是这样,说明你还观察得不够仔细,因为最为奇妙的在于牛的上牙:牛的上牙没有门齿,而由一排细若米粒、仿佛牙齿形状的肉丁代替。小时候时常捧着八斤半的脑瓜坐在门墩上傻想:牛为什么没有上牙呢?牛没有上牙怎么能嚼碎饲草呢?惆怅呀,惆怅,一直惆怅至今……
牛在田中出力流汗、顶风冒日的辛苦劳作,回到牛屋,除了精草细料服侍之外,主人还应为其创造舒适的歇宿环境,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将牛铺整理得干燥软和,使牛躺卧上面感到畅心惬意。牛晚间就在石槽后面的方寸之地躺卧歇宿,所以主人须得每天都将这里留下的牛粪牛便清理干净,再铺上一层混了树叶草根的碎土,这样牛躺卧下去的时候才会感到既温暖又柔和。因为天天都要铺撒碎土,又因为天天都有牛粪牛便浸润混杂,所以牛铺也便日积月累的加厚增高,又被牛蹄践踏得极为坚硬,板结似的;每过一段时间,主人便将这些坚硬板结的土层挖掘起来,捣碎捣匀,并用铁锹通过牛屋墙壁上专门开挖的洞口撩至外面。这些被捣碎捣匀的土块,混上其他粪便、草木灰和洗衣水,再经过发酵蒸腾,就成了肥力十足的粪肥。粪肥送进田里,均匀撒施,庄稼自然就旺旺势势的生长结实了。养牛攒粪,肥田增产,这也是当年人们饲喂耕牛的附带目的。
养牛,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耕耘播种,这就当然需要与之相配套的耕播农具了。在当年的邓州农村,农人们经常使用的与牛相配套的耕播农具有犁,一种以实木作把手作基座,底端装有尖利的铁铧的耕作工具;使用时,需牛在前面牵拽,人在后面使劲的按紧把手,掌握方向,让尖利的铁铧深深的吃进土里,象翻波浪似的将土地犁开。铁铧背面多有螺钉,通过调整螺钉,既可使铁铧与犁的基座保持紧密连接,又可控制铁铧的吃土深度。铁铧正面多呈斜坡型,可使犁出来的土垡一律倒向一边;两家耕地紧挨着的,一般都将土垡犁向自家的一面,这样在中间就形成了一道深深的垄沟,俗称“地山口”。你可千万不能小看这区区的地山口,因为犁地时候只要稍稍动点手脚,便可将地山口往邻家的耕地里拐上三指四指,便可多种一垄两垄庄稼,便可多收十斤八斤粮食,便可多吃五顿六顿白馍;当然出现这种情况,邻家自然不会心甘情愿,自然便要据理力争。当年因为争夺地山口,曾有多少人家吵得口沫飞溅,又打得头破血流啊!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