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

2022-08-08 09:41:51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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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谷穗剥完了,但因这时候的籽粒只有六七成干,还得挂到一个通风向阳的高处,这样才能促其尽快的散逸水分,变得干硬。这就需要搭到树上了。一般常是搭在枣树上:因为槐树枝干多刺,动辄刺伤皮肉,椿树枝干脆弱,不能十分承重;其他的树呢,也俱各有不宜之处。枣树虽然同样有刺,但却多在叶梢,枝干又极坚韧硬实,最是理想选择,——当然这枣树也须距家较近,位于视野范围之内,一来来回搬运苞谷穗方便,二来苞谷穗搭上去后白日黑夜都能照看,免得被偷。上树搭苞谷穗最是孩童们热衷干的事情,七八岁的小家伙光着肚皮,将井绳的一端掖在腰间,然后“腾”的踢去鞋子,双手抱住树干,三攀两爬,便猴子一般麻利的窜上了树。这时节枣子已经谢得差不多了,整株枣树叶凋枝枯,日见疏朗。孩童们骑坐于一段斜逸的树杈间,在保持身体平衡的前提下,手握井绳梢端,树下的大人则将结好的苞谷穗(已由其他孩童搬运了过来)挂于井绳末端,孩童们手把井绳将苞谷穗系了上树,一对一对的打开放在枣树的树杈上,苞谷皮拧成的结搭着树杈,裸露的苞谷穗则骑马样的垂挂两面。就这样搭一对,向后挪下屁股,再搭一对,再向后挪下屁股,一层一层挤挤挨挨的搭下去,直到搭得整股树杈满是苞谷穗几乎不见空隙,直到搭得整株枣树颤颤巍巍再也不能承重,方才为止。一株枣树的树杈间搭满了苞谷穗,在大人的吆喝指挥声中,孩童们麻利的爬下树来,再寻另外一株适宜的枣树攀爬上去,继续搭放。

唉,身为三十岁、四十岁的邓州农村人,你还记得当年从家门口往枣树下搬运苞谷穗时的那些忙碌而又心酸的劳动场景吗?两个孩童,就是那爬上树去搭放苞谷穗的孩童的弟弟妹妹吧,一个不但光着肚皮而且流着鼻涕,努力的将双臂朝向两侧伸展着,另外一个则将苞谷穗一对一对的分开搭放在他的肩膀和胳臂上,甚至也分开搭放在他的脖颈间,直到被苞谷穗压得弓着腰缩着颈了,直到被苞谷皮拉得龇着牙咧着嘴了,这才转身回头,快步朝着枣树下面冲去。咦,还有另外两个更小的孩童,顶多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他们在嘀嘀咕咕的干着什么呢?原来他们把小椅当作了运载苞谷穗的工具:一个把苞谷穗堆放在小椅的椅面上,另外一个则像拉车那样拉着小椅的两个扶手,两腿绞绊着跌跌撞撞的向着枣树下面跑去。唉,这些出身农家的孩童呀,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懂得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易,便早早的学会了辛苦劳作,自食其力……

还是回过头来再说说枣树上面的事情吧。就在井绳放下的间隙,搭放苞谷穗的孩童偶一抬头,左眼前一株枝梢斜逸过来,凋零的疏叶间夹着几颗通红晶莹的枣子,——哇,这可是大饱口福的良机!孩童伸手扳过树枝,摘了枣子放进嘴里喀嚓喀嚓的大嚼起来;脆,甜,这种经了秋日曝晒的枣子真是格外好吃。下面的孩童看见了,也一齐跳脚要吃,上面的孩童索性手把树枝使劲的一摇,噗踏噗踏,枣子跌落地上,蹦跳着,滚跃着,孩童们争着抢着捡拾起来,擦也不擦洗也不洗便迫不及待的塞进口中……

上树搭苞谷穗虽然偶有侥幸摘得枣子可吃,但也须防着“痒拉子”。“痒拉子”是寄生于枣树上的一种明黄色的毛茸茸的爬虫,约有小拇指头大小,通身全是纤长的毒毛;裸露的手腕或胳臂一旦被“痒拉子”的毒毛刺中,眨眼间就会红肿起来,红肿成一个“痒拉子”的形状,且又痒又疼,又疼又痒,难受得叫人直想从树上跳下来……

苞谷穗全部搭放树上了。这样的时节走进村里,看吧,农户门前那铁黑色的枣树的枝柯间,满眼都是搭放着的成排成行的苞谷穗;苞谷穗们在明丽的秋日的照耀下,反射着灿灿金光,黑黄相映,望去养眼极了。一家如此,家家如此,整个村庄都是如此啊!置身这样的境地,你仿佛走进了一个苞谷穗的世界,你更仿佛漫步于一片金色的云端……

说到苞谷穗全部搭放树上了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其实还有三十株、五十株的苞谷穗结连成串,大辫子一般垂挂在堂屋檐下接受着风的吹拂和日的曝晒。这些苞谷穗个体粗壮犹如牛角,籽粒饱满宛若马牙,当然是留作来年的种籽用的。这些金光灿灿的苞谷穗从此便和艳红夺目的辣椒串做邻居,又和滚圆肥壮的蒜瓣串交朋友,再跟杈耙扫帚牛笼嘴搁伙计,共同陪伴着赭黄色的泥皮剥落的屋墙,成为一个农家小院的典型标志了。

苞谷皮剥下来,晒干了,少数心灵手巧的姑娘家会用来制作一些小型的工艺品,放于闺房内自赏自娱,但更多的人家却是直接填进灶炕烧锅。苞谷胡子捋下来,晒干了,常有两种用处:冬天来了,天寒地冻,农人们光脚买不起袜子,就把这干燥柔和的苞谷胡子塞进鞋壳子里,居然也能起到保暖御寒的作用。上了年龄的老人们则将这绵软易燃的苞谷胡子团起来拧成一根一根的绳子,每根都有拇指粗细,数尺长短,吸烟的时候便把苞谷胡子拧成的绳子一端引燃放于脚下,绳端亮着红光慢慢的燃耗着;一袋烟吸完了,下一袋烟再吸的时候,就用这苞谷胡子拧成的火绳点燃,——每天起码可以节省大半盒的火柴呢!

苞谷秆从田里拉运回来了,就靠着门前的树干一圈一圈的堆放起来。苞谷秆风干后是极好的烧锅柴禾,农人们自然格外珍视,他们在绕着树干堆放的时候,总要将外面堆得严严实实,而在里面靠近树根的地方多少留些空隙,——当然是为了便于苞谷秆内水汽的快速流通蒸发。这些空隙在孩子们“藏老猫”的时候常常有用,更多的时候,是苞谷穗、早晚红薯或者其他收获的庄稼果实放在外面需要有人看守了,其时又已值深秋时节,夜露浓重,清早起来便可看见地上雪白色的细霜了,人就抱些麦秸放在这空隙里摊平,铺上一领破席,夹着一床被褥睡了进去,狗也便陪伴着躺卧在外面;这样的空隙既挡风又遮露,而且隔着缝隙便能看到收获回家的庄稼果实,只是睡至半夜时候,总觉寒气侵骨冷幽逼人,隔着被风吹得簌簌抖动的苞谷枯叶,可以望见墨黑的苍穹里那晶亮闪烁的蓝宝石般的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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