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笛

2023-06-01 10:06:26 作者:刘振伟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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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回老家,顺便走走儿时的池塘,尽管记忆里的村庄已荡然无存,但静卧的池塘依旧传达着节令的信息: 池塘里的水开始由黄变清了,有腥腥的气息微微沸起。小燕子轻捷地掠过水面,留下一线淡淡的墨痕。池塘边的草地也渐渐发绿,发软的柳丝儿迎风飘散。几朵蒲公英花笑迎暖阳,如同几只热辣辣的眼睛顾盼流离。我默默背诵晏殊的词——“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刚要想下一句,忽听得对岸的柳荫里传来几声呜呜哇哇的响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正忘情的吹着一管柳笛。

我走过去,少年倒有点拘束的羞涩。

我问:你吹的什么曲子?

他说:胡吹。吹响就行。

我问:是你自己做的吗?

他说:星期天。没啥玩的,爷爷教我做的,给自己热闹热闹。

我说:让我吹一下可以吗?

他说:好做得很,我教你做一根。

我笑笑说:孩子,我原来也会的,只是多年没做,手生了……

我的时光一下子被柳笛燃亮。阳光忽忽闪闪把我推进五十年前——

柳条儿泛青了,柳皮儿开始松动起来。剪下一枝柳条,用手指轻轻捻动,慢慢地,绿条儿发乌,皮筒筒和白木芯有了间隙,用牙咬住木芯儿,转圈,来回拉,稍稍一用劲儿,便拉出一根白白的木芯儿,柳皮儿成了一个筒筒,筒筒不能被柳簪儿划破,否则就漏气,然后,小心地把筒嘴儿用小刀刮薄,再刻出几点音孔,润好嘴儿,运好气儿,捂住孔儿,一吹,便呜呜哇哇响起来,一只柳笛就这样做成。

童年和少年时候,我经常和伙伴们一起做这样的玩艺儿。

我们都不懂音乐,只是学着吹箫的模样儿,手指儿捂着音空儿,基本上没有音符,随心收放,没谱没调,没拍没节,有时,就是一把柳皮筒,长长短短,粗粗细细。长的,声音尖细,如同小公鸡刚学打鸣,吱嘎一声,生涩而短促;粗的短的,声音浑厚,如同老母牛呼唤牛娃,哞地一声,满村都能听到。随意吹来,声大声小,时长时短,虽呕哑噪杂,然自得其乐,竟能把静谧的村庄搅得鸡飞狗叫,牛羊乱跳,就像夏天的蛙鸣,就像秋天的知了,谁也不知表达了什么,其实,也无需明晓,只是那声音一出,我们都会像屋檐下的小燕子,快乐地飞来飞去。

我们的春天就这样嘹亮起来。

二爷听得心烦,铜烟锅磕在锤布石上,骂道:小鳖子们,都爬过去,都没有你们这样心慌人!织布机上的奶奶探出头,神神秘秘告诫我们:可不能搁屋里吹,吹吹屋里到夏天好长毛毛虫,你想,你们一睡着,毛毛虫掉下来,一纵一纵爬到你们床上,钻进耳朵里,多怕人!

于是,我们又一窝蜂漩进田野。大平原上,麦们刚刚起身,草们刚刚发芽,绿色平铺开来,一直漫到天边,有风的日子,会荡过闪着白光的波纹,成群的麻雀呼啦啦翻飞,叽叽虫秃噜飞起,尖亮的激流直喷云霄。我们这群孩子,把野草野花装进篮子里,把风筝放入蓝天,把柳笛吹进细细的春风里,把春天放大,把时光放长,把童年少年散进无拘无束的浪漫里……

童年的我们,都喜欢这些发声的玩具,货郎担上卖的菱角哨公鸡哨或皮老虎,拿一盘头发或两三只烂鞋,就能换一个。它们都会吱扭吱扭发声,虽然一点儿也不好听,仍然让我们乐不疲惫,但也不像现在这些孩子们,电脑手机读书郎这些玩意儿,一沾就上瘾。我们并不寂寞,因为,柳笛一响,我们就像听到集结号,都在春天的堤岸聚齐,然后一起去上学,打猪草、拾柴火,玩各种游戏。一群一群的孩子,把太阳闹得明明艳艳,把月亮闹得忽忽悠悠,把花鸟闹得热热闹闹。

我们弄出这样的声音,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细想想,就是快乐。我们用自己的声音,渲染自己的童年时光,用自己的心曲,挥发了生命源头的能量,尽管没有任何音乐性,甚至是制造噪音,想说就说,想唱就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纯真无邪,无拘无束,就像山间的溪流,水从高处落下,激流撞击石头,呼啦啦跌进山涧,空谷回响,久传不绝,寂寞的山谷一下子空灵起来。

酸甜的童年,有一声柳笛,这个世界就值得托付,充满希望。风吹过的日子,有一丝喧闹,这个世界依旧鲜活可爱。

我在穿越中做好一管柳笛,在唇上试试,竟还能吹响。还能让自己发出声音,能让心儿尽情飞翔,即使暮年,我们童心依旧!

再回头寻那个少年,已无影无踪,忘了问他爷爷是谁,我找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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