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风物志之 家 故园 老地方

2022-06-27 11:02:54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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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苞谷长达半年的生命历程中,最怕的就是六七月份的“卡脖子旱”了。苞谷秧苗长得几近人高了,马上就要孕穗冒花了,不久就该结果收获了,天却一连半月、月余四角高悬,滴水不降;好端端的田里裂开了二指多阔的地缝,三四尺长的高粱秆探也探不到底。眼看苞谷秧苗锯齿形状的长叶渐渐卷起成尖圆的筒状,颜色也由青碧转为碱白,农人们掰着手指头算计着日子,苦巴巴的望着始终不见一绺云彩的蓝天红日,想想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咬一咬牙,全家动员,有钱的租来抽水机,没钱的挑起桶桶罐罐,开始顶烈日冒酷暑,没明没黑的在坑塘河溪和苞谷田块间往返奔波着;肩膀手掌磨出厚膙,一滴汗水摔作八瓣,起早扒黑连明彻夜,人熬累得绊住沟垄跌在地上便能睡着,只为把汩汩流水浇进苞谷根下,只为让苞谷秧苗苟延残喘,度危历难,在收获时节付出一株穗棒……

在当年的邓州农村,有钱租来抽水机浇灌苞谷秧苗的人家毕竟为数不多,而在西部、西北部一带,由于土地承包以来水库、堰坝、沟渠的几被破坏殆尽,致使庄稼田块距离最近的水源地亦即坑塘河溪也有三二里地,普通抽水机的马力不能足以将水一次性的抽进田里,何况打死也没有那么长的水管;于是就只得将水从坑塘河溪抽进中间地带的一个土坑,这土坑在作为中转站储满水后,再挪机器再装水管,再次将水由这个土坑抽进地块附近的另外一个土坑,另外一个土坑储满水后,再挪机器再装水管,几次周转,才能把水正式抽进田里,灌溉苞谷秧苗,期间的财力、人力和物力实在浪费许多,算算下来仅这些费用就快抵得上苞谷地里的收入了。正因如此,面对使用抽水机浇灌苞谷秧苗这种抗旱方式,许多人家都是望而却步,都是度日捱时,都是眼巴巴的心焦如焚的瞅着天空等雨下来。

作为抽水中转站的土坑,在储水浇完租主家的地块后,总还多少有些余留,——有时竟能剩下小半坑的水。这水在这田土板结龟裂的大旱时刻,简直就是滴滴贵重如油啊!这水倘若在日光下被一点点的蒸发掉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可叹可惜啊!于是那些靠近土坑而又无钱去租抽水机的人家,便总要想方设法的将这水灌进自家的苞谷田里。他们在苞谷田里的两个地山口处修起地垄,既要保证水能由这边地头顺利流至那边地头,又要保证水不漫到左右两侧邻家的地里,然后就找来一个破烂竹篓,竹篓的中间固定一个塑盆,竹篓的两端系上四道绳子,两人分站土坑两端手抓绳头,通过掣拉绳子达到控制篓盆的目的:放松绳子,并轻轻一送,竹篓连同塑盆吃进水里,塑盆立即灌满了水,然后使劲扯拽绳子,猛的朝向旁边一送,盆子连同里面的水就送到了地里,在此之际两手又巧妙用力使得盆子恰好侧翻,盆里的水便全部倾出,流进田里,并汩汩的顺着地垄流向更远的地方……

这掣拽绳子、灌水浇田的多是父子或者兄弟,他们头顶烈日,裸背跣足,面对面的站于土坑两端,放松绳子,扯紧绳子,放松绳子,扯紧绳子,一来一回配合协调的劳作着,哪怕头皮被太阳灼得焦疼、哪怕眼睛被汗水遮挡视线、哪怕手掌被绳子勒得出血、哪怕嘴巴张开老大但却依旧喘不过气来也不管不顾,直到将土坑里的剩水全部浇完才肯歇下手来。在他们一侧的田里,水流顺了苞谷秧苗的根部斗折蛇行,蜿蜿蜒蜒的向前蔓爬着,逢遇地缝,先将地缝灌满,然后越过地缝继续前进,并顺便卷带起地里的草屑和浮尘。劳作中的人们听得见水流流过地面时地面发出的嘶嘶的干裂进水的声音,听得见苞谷秧苗的根须骤然遇水时根须发出的嗞嗞的吮吸声音。尽管累得要死,但他们却感到心里熨帖极了……

烈烈红日下,在从坑塘河溪到苞谷秧田间的道路上,络绎不绝的往返奔波着手提肩挑着桶桶罐罐的男女老幼;人人急得眼睛赤红,人人累得瘫软如泥,但却还在拼力的浇,拼力的灌。有时候,浇着灌着,头顶突然“咔嚓”一声响雷,紧接着凉风飒飒,阴云四合,大雨哗哗而下,眼前顿时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日怪,说来就来,连点前奏都没有,快得简直令人措手不及。苞谷秧苗的叶片在雨线的甩打下发出唰唰的响声,很快便支棱棱的舒张开来,苞谷秧苗的根部也发出了“咕吱咕吱”大口喝水的声音。面对不期而至的降雨,农人们猛的将手中的桶桶罐罐丢出老远,一下子扑倒在地,口里凄声叫喊着道:“老天爷呀,你终于肯下雨啦,你终于肯开恩可怜我们啦!……”

更多时候,尽管人们一遍一遍的浇水灌田,一遍一遍的祈求哀告,可老天爷仿佛偏要与人做对似的,仿佛偏要考验人的承灾能力似的,硬是片云不见,滴雨不下;夜间一瓢浊水浇下,清晨玉米秧苗刚刚泛过一丝青气,可不到晌午便又在烈日的狂暴淫威下蔫头耷脑了。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眼看玉米秧苗的茎梢根须都已枯干,叶片也卷作了尖细的圆筒形状,似乎划上一根火柴就能将整块田中的秧苗全部燃着,就是将天河里的水倾倒净尽也无法补救,失去了最后希望的农人们只好沮丧的筋疲力尽的坐在田头,口中咬着烟管,想哭,眼睛里却早干涸得挤不出半滴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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